黄谙

灵魂与爱不可分。灵魂至兴,则爱至深。

鹧鸪霁月

自她离开后,我时常在梦中看见她的背影。有些是从前记忆中的片刻画面,有些是我未曾见过的。


我梦到了从前在西归浦她和言软同时倒下的那个瞬间,梦到了她的所感所受。她毫不怀疑的以为在场的四人中,我会是第一个向她奔去的人。却在清醒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我向她身侧的人奔去的侧影。我听着她的心声逐字逐句的念着


“作戏做到底的鹤台边检,在这样的场合,选择的到底是自己必然的归宿。”便昏睡过去。她不知道带她走的人是谁,但总归不是我


那是我最后一次在梦里看清她的脸。


而后是消失了四十多天后,她在大阪与吴世勋吴世赫见面的场景。她低头想点烟,垂直的短发正好遮住了她的半边脸,在摸到口袋里那熟悉纹路的火机后顿了一瞬,随手拿起黑胶机旁的一枚火机点燃了烟尾。


她说再等等,等抽完口袋里最后一根烟就回去,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紧攥着最后一根细烟,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等的是什么,或者说,想等的是什么。


继而是她和吴世赫订婚的那天,她交叉着双脚,过高的高跟鞋让她看着和吴世赫更相配,却并不让她的脚好受。她盘起了终日散着的短发,双手撑在圆桌上,摇晃着酒杯里的红葡萄酒,手腕上是醒目的飞鸟纹身。


她侧目敲了敲桌上另一盏酒杯的杯身,葡萄酒摇晃着洒进对面酒杯,她说


“敬你”。


她与那酒杯做了交换,仰头将酒一饮而尽。把桌上座位牌里写着“女方亲属席”的纸抽出撕碎,扔进了垃圾桶,离开了那个她作为主角的宴席。


再之后,我梦到她和姑姑来参加我的婚礼,留着一头我没见过的长发,笑容满面,和记忆里的她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。她握着我的手说


“新婚快乐,表哥”。


她告诉我她交了个男朋友,改天一定带回家里来个各位长辈和我与言软看看。她说姐姐姐夫和表哥表嫂的幸福的日子,是她希望日后过上的生活。


我始终见不清她的面容,但不妨碍我看着梦里完全不一样的池林久久回不过神


“今天,再唱一次你十八岁时唱的祝歌吧”


话落,只一瞬间,我在她身上恍惚又看见了熟悉的她的样子,她冲着我挑眉,上台唱了一首《Almost Lover》。


一袭黑色短裙,红色的灯光和吉他,她似乎本就是应该一直做卡司的人,去过被万众喜爱的人生,与明目张胆向她表露爱意的人在一起。


亦或者像梦的前半段一样过上一个家庭和睦的幸福日子,和年龄相仿,在同一个班一起度过整个青春期的人恋爱。


再者是做自由的她,去柏林,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,和陌生人在泳池里接吻。


而不是和我在这扭曲的环境和家族里,握着永远无法被大众认可的手,在聚光灯面前宣告我们相爱的事实。


直到,我看见了昏暗灯光下,被映的血红的黑曼巴与金鱼草相互缠绕的纹身。


她走下台,手里拿着那枚我再熟悉不过的打火机,明目张胆的扒开我的衣领,颈后是未淡的疤痕。随着滚轮滑动,蓝红色的火焰从芯线冒出,再次灼烧。


在那场山火中留下的唯一印痕,在此刻再次被火焰覆盖,变成了不忠的标识。


她说


“我们都不该过上幸福的日子”


至此,梦醒。


天还未亮,我掀开被角,床另外半边的宋言软还在熟睡当中。我独自驱车出了门。


每次梦醒,我都趁着当天空闲时间去往池家旧宅。开始只敢在远处停留,那时候还没被完全信任的我不能躲过宋议员的眼线,在岳父眼里,我必须是一个整颗心都交付给妻子的女婿。而我家族中那个不被长辈注意的妹妹,那个当代歌坛的冉冉新星,都应该与我无关。


在彻底立稳根基,成为华中区议员,撤除了身边的眼线之后,我才终于再次踏进那扇门。


躺在池林的床上的我不自觉蜷缩起来。三年,找寻池林无果的三年,达成家族长辈期望 完成了我该做的事的三年。才终于有了能为死去的爱人呜咽的一天。


纵使那张床早已没有她留下来的痕迹,家里,公寓,甚至大阪,柏林,都找不到任何她愿意留下来的东西。或许是这些地方对她来说 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,也没有值得将东西托付的人。


我摆摆手离开了旧宅。到家时,言软正在花房侍弄着姬金鱼草。她并不觉得那株姬金鱼草有什么特别的,只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格外细心照顾。


那是我在池家后院发现的最后一株姬金鱼草,那花盆中姬金鱼草的根部下面,埋着的是池林十八岁时与我的合照。


那样的日子并没过去多久,我就同言软离婚了。她哭着摔了家里大半的东西,打电话让爸爸想想办法。碍于选举将近,为了保证眼前顺利度过,宋议员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
在那之后,我越发频繁的出入池家旧宅,池林公寓等地方。只是我不再梦到池林。


电台里一遍遍放着池林的歌,我该庆幸这是她留给这块她想逃离的地方唯一的遗物。


再次去到文医生的诊所,她看着我听着我一句句陈述近期的事,几乎全程皱着眉头。


“医生,池林当时,是什么样的”。我放下手,袖口的纽扣散开,看着桌上的倒映思绪不自觉飘远。


“有些话不太合适由医生转告,但,她最后一次来我这里,告诉我,当你变得和她一样严重时,就让我转告你,‘在你做那些桩桩件件的事时,就该想到会走到今天,这是你应得的’”


我苦笑着,她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。死亡于当时的她现在的我来说,或许不是一种痛苦。


摆脱这一切,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。做秋日傍晚吹过的晚风,做居无定所的飞鸟,做一把旧吉他上的琴弦,做一株随遇而安的花草。


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,还是在姑姑城郊的庭院,那时都还很小的我和池林在庭院里到处走。


她看着我时不时叫一句表哥,我摸着她的头念着林林。


她不知道从哪变出枚火机,一把火点燃了所有的姬金鱼草。漫天火光围绕着我们,她没有说不愿意跟我走,而是笑着看着我说。


“我带你走吧”


眼前交叠着的是幼年和成年时池林的脸。我伸手与她相握,一起走进了姬金鱼草堆砌的火光中。


睡梦中的我含着笑意跟着她一起离开了,手边是散落着所剩不多的安眠药和药瓶,和那株最后的姬金鱼草。


-

带我走吧,池林,带我离开这里。带我去到你的身边,让我吻吻你,让我抱抱你。带我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,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。


带我去我们的从前,只有我们的从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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